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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君子 “以後再有你想招攬之人,我們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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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定遠公府閉門不見客整整五日之後,有人找到了裴道真。

裴宅可以與定遠公府一樣閉門謝客,裴道真自己每日總還是要去吏部當值的,在官署門前,他還沒下馬就被人拉住了韁繩。

“裴世兄,你我當年在太原也有攜手對敵之誼,總不能到如今就盡忘了吧?我陸家上下十一個女兒如今都在定遠公府裏,不知何時就要遠去北疆,我家上下快被女眷淚水給淹了,我今日當街攔你馬也實在是沒了辦法……”

裴道真翻身下馬,只說:“陸縣公不必如此。”

陸蔚能以旁系襲爵,也是憑借軍功在身的剛猛人物,手大指粗,抓住裴道真的手臂就如一對石鎖。

裴道真掙了兩下,嘆氣道:“陸縣公,並非我不想幫你,定遠公因此事對皇後世家皆有不滿,我又能如何?”

“世兄,你可千萬要幫幫愚弟,若只是我自己女兒在其中,我尚可狠心說一句願她們盡心報國,可、可我大兄幼女自入了定遠公府就沒了消息,她祖母如今滿頭發皆枯白,吃喝不想,我、我實在沒有辦法!”

陸蔚口中的“大兄”其實就是先代保寧郡公的世子陸蒙,當年蠻人南下,太原城首當其沖,時任河東節度的保寧郡公與其三子皆陣亡,太原城亦被毀,陸蔚之父乃是保寧郡公堂兄,他一路拼殺奪回了保寧郡公屍首,使其不至被蠻人所辱,後來他承襲爵位成了縣公,府中除了自己與親弟一家,還奉養了保寧郡公一脈遺孀,一位郡公夫人,兩位嫂嫂,陸蒙死時才二十六,膝下兩個女兒,長女出嫁,幼女今年十五,本正在議親,卻遭了此橫禍。

看著是個粗枝大葉之人,陸蔚平日行事其實極為小心,先帝惡先保寧郡公守城不利,駁了將陸蔚過繼後承爵的奏本,只以陸蔚乃是初代保寧國公長房嫡系之後承爵,雖然如此,他也依然視郡公夫人為母,每日晨昏定省從來不缺,本一外官武將,靠此在洛陽城中有了份清名,漸漸混入了世家圈中。

失夫,失子,爵位也被旁人所承,養在膝下一點點拉扯長大的孫女可說是心中唯一慰藉,孫女卻又當著自己的面被搶進上陽宮,老夫人可如何能活?當即就大病了一場,那段日子陸蔚每日都差自己弟弟揣著金銀去往上陽宮,只想伺機與內官說上兩句,問問小女兒們可還好。

裴道真曾對衛薔說胡好女為人不錯,凡有所請必肯幫忙,說的就是胡好女知道郡公夫人有病在身,幫忙遞出了陸家小女寫的信。

此信算是救了郡公夫人的命。

直到前幾日一群姑娘從上陽宮遷到了定遠公府,又說要去北疆,年過六十的郡公夫人不吃不喝,已然動了死念。

不談多年奉養到底有幾分真情,只說陸蔚正借通商謀重整太原城之事,若真讓郡公夫人絕食而死,他當了這麽久的“孝子賢孫”不是白費?他要不要辭官守孝?那些禦史眼下見世家又要牟利,正虎視眈眈,又能放過他麽?

“罷了,陸縣公,實不相瞞,從皇後封她們為女官一事,我與定遠公之間便有些不諧,我能去看我家女兒,實在是……”

見裴道真有些難以啟齒,陸蔚搖櫓推磨一般晃他手臂。

“還請裴世兄不吝賜教!”

不肯賜教這臂膀大概也得舍掉。

裴道真一介書生,君子六藝算是學全了,可在陸蔚這般武夫面前他又能如何呢?

實在無法,他左右看看,小聲道:“國公大人如今比從前更難討好十倍,已是不收明財。”

聽見裴道真此言,陸蔚眼睛已然瞪了起來,他左右看看,拉著裴道真大步走向了一處茶肆。

“裴世兄,只要你能救了愚弟,豐州商道之事愚弟以兄馬首是瞻。”

這話說得動聽,裴道真卻只作未聞,他領了副都督一職,裴家就不能去競那標,陸蔚看不看他的馬首,還能真分了他錢不成。

懋德坊的茶肆比之南市要清雅不少,座位之間以竹制屏風相隔,陸蔚尋了二樓一僻靜處坐下,能看見窗外吏部門前人來人往。

在這茶肆中的客人也多是在吏部述職候缺的外官,陸蔚看了看,讓人將竹屏風重新擺了擺,又讓一仆從在外候著。

這才低聲說道:“世兄可是覺得我方才之言乃是虛言?愚弟實在是在為世兄擔心,於大卿已得到消息,借著照顧那些女子之名,陳仲橋之妻將住進國公府,陳相看似與豐州之事無幹,卻在此時動此手腳,必是與定遠公私下勾連。再想想陳仲橋在他大哥封相後便辭官回家,偏偏又在定遠公入東都不久報了剿匪之功,眼下即將起覆,有他哥在朝為相,又與尚書令鬥得死去活來,他在朝中已無官可進,在北疆卻不一樣了,世兄你以侍郎之身兼領豐州督府副都督,怎麽看也並非長久之計,只怕陳家就是盯上了此間可謀之處,欲擇機令陳仲橋在豐州取你而代之。”

豐州都督與陳伯橫勾結,這副都督如何自處?自然也要找些幫手,比如他陸家。

陸蔚說得情真意切,裴道真聽著,舉杯喝了一口茶湯。

喝了一杯,裴道真沒忍住,又喝了一杯。

放下茶盞,他看向陸蔚,嘆氣道:“此事我心中有數,只是暫時顧不上,倒是定遠公……我能見到我女兒,也是知其所求,投其所好。”

陸蔚連忙坐直身子,道:“世兄請講。”

“縣公,定遠公是何等愛財之人,如今卻閉門不肯見客,一概錢糧都不肯要,我去見她,見她不僅怒,且有畏色,只怕能讓一群女子一夜間從上陽宮入了定遠公府的人……”

定遠公在東都搞出如此風浪,靠的是她一心忠君,是聖人的孤臣,能讓她“畏”的,只怕就是聖人了。

陸蔚皺了一下眉頭:“若是聖人插手此事,那就是不願世家與定遠公……聖人不想世家送子弟去豐州,竟然已到了此地步?”

“不錯。”

“定遠公是循聖意而為?難怪……”想通此種關節,他又求裴道真告訴他如何能跟定遠公搭上話,好歹得陸蒙遺女一封書信救了他家郡公夫人。

裴道真道:“我一去,只說幫忙照顧豐州的官員,此言既出,也是我認了女兒往豐州為官,也絕了讓自家子弟去往豐州的心。你我都是世家之人,在洛陽附近有田地莊園,吃飯穿衣養活部曲仆從皆從此來,可定遠公在東都除了光禿禿一國公府,並無家業,皇後一夜間扔了幾十嬌養女子給她,她焦頭爛額,我便趁機帶了吃穿之物去她府上,又不讓她違逆聖意,她自然要我幫她。”

裴道真帶著兩車瑣碎之物去了定遠公府,不是沒人看見,定遠公又是以雷霆之性刮世家地皮之人,陸蔚如何不知關竅在何處?他也是讓家人帶了禮單上門遞拜帖的,可是定遠公看也不看,一概不見。

“認了她們為官?派幾個兄弟幫扶也不可麽?她們在豐州又能做了什麽?唉,禮我也送了,人家連禮單都不收。”

“陸縣公,我每日送羊,送雞,如今又讓家中仆婦趕制春衫,只當自己家乃是定遠公府名下一宅管事……”

陸蔚仿佛聽懂了,卻又有些茫然:“我送了五百貫錢,十匹新綾,還有老夫人給孩子的白玉擺件……要不,我也送、送些豬?”

“豬”字一出,恍惚間,陸蔚覺得自己不是要往國公府送禮,而是要去慰勞軍中兵卒。

對,他從前送的這些,是給陸家女兒們的。

裴道真笑了一聲:“送什麽自有縣公你自己想,不過,縣公你竟還沒看透定遠公是何等貪財吝嗇之人?五百貫錢……我家小女只一人,我就送將千兩白銀藏在殺好的羊腹之中,你陸氏十一名女子,想定遠公收了五百貫就一概厚待之?至於綾羅擺件?你還指望定遠公給你出人做衣、擦拭擺件不成?”

錢當然還是要送的,想要定遠公幫忙,不送很多錢可怎麽辦?

陸蔚嘆了口氣,道:“難不成讓我在豬腹中塞上萬貫?世兄,你家中嬌養女兒可費千金,我家……郡公夫人還想見……唉。”

他此時再看裴道真,心中又多了幾分同病相憐之苦。

定遠公,不僅難與之為敵,更難與之相交,真正猛於虎也。

“縣公只管記住,簡薄瑣碎,是幫助照應豐州官員,簡薄到無人放在眼中最好,至於其中……”

裴道真又斟茶自飲。

這一日午後,陸蔚的弟弟帶著三大車到了旌善坊門口。

看著陸氏送來的禮單,衛薔笑了。

“絲被,窗紗,紙筆,麥面,菜蔬、山珍……還有生豬兩口,說是知我在東都忙於公事,他自願送來給豐州待選官開銷,這保寧縣公竟是如此體貼周到之人?”

她今日仍是無椅子可坐,只坐在園中樹下,身邊圍了一群人。

薛洗月會算賬,衛薔幹脆將承影部一支數百人的開銷讓她來算,權作練習,伍晴娘剛教完課,坐在對面石凳上為薛洗月勘錯。

明日崔夫人就要到了,衛清歌收拾好了別院也在等著家主餘下吩咐。

衛行歌道:“此禮單與平時不同,才送來府中,守坊門之人掀開財物看了一眼,絲被中藏有錦盒,應是裝了金銀之物。”

“確實不一樣,急我之所急,挺好,收了。”

衛行歌去傳信,衛薔從石凳上站了起來,活動了一下肩頸,手中還拈這那份禮單。

“難怪今日裴道真來看她女兒還特意說了於崇疑心我與陳相公勾結。於崇疑心是來,他將如何送禮說出去是往,一番來往他拆了說一半,既表了功,又不顯諂媚。”

說著,衛薔搖頭一笑:“裴道真也是赤誠之人,說是服了我,就諸事都為我考慮,這等助我從其他世家身上刮來之事,他從前可絕不肯做,如今做之前也毫無聲息,知我所想,行事在前,實在是良助。有陸蔚帶頭,我也不必再去各家要錢糧,他們自然會送上門來。”

想要招攬伍顯文,是看中了他的頭腦,相比起來,招攬裴道真不過是見他有愛女之心不願與世家合流,才順勢而為之,誰能想到他竟然成了幫手呢?

“沒想到當日一盤蒸豬頭,竟為我賺來如此一君子。”

聽衛薔如此盛讚裴道真,薛洗月看了一眼伍晴娘,兩人皆有些惶惶,裴大人替國公大人算計世家,這些事情是她們能聽的嗎?

“家主,既然這樣,以後再有你想招攬之人,我們都請他吃豬頭吧。”就在她們忐忑之時,衛清歌突然開口說道。

伍晴娘:……

薛洗月:……

“頑皮,吃過豬頭就能是裴大人這般人物了?”

聽見國公大人如此說,薛洗月心中松了一口氣,在靈州時她從堂兄處借來兩卷《三國志》讀過,心中極為崇敬書中一眾謀主,在她眼裏,裴大人對國公大人之心就如文若對孟德,此乃知己,與豬頭有何幹系?

衛薔卻又繼續說道:“須要蒸到酥爛,甚是廢柴,就去南市那家食肆買來就好,記得多帶些蒜醬回來。”

薛洗月,名中有皓月面若細白瓷,此時,這瓷似乎正在裂開。

趕在宵禁之前,伍顯文接了妹妹回家。

回到家中,伍晴娘放下今日國公大人借給自己的書,看向自己的大兄。

伍顯文以為自己腳上沾了泥,還擡鞋低頭看了看。

“晴娘?阿兄何處不妥當?”

“阿兄,今日定遠公召了我去,讓我聽了她與人議事。”

伍顯文大喜過望:“這才幾日,晴娘你就得了定遠公愛重,好事啊!可是聽了什麽機密之事?定遠公要你轉告與我?”

“阿兄。”伍晴娘想想那樹下所見所聞,深吸了一口氣,道,“你若真想我們兄妹二人去北疆與國公大人處效力,還有一關要過。”

眨眨小眼睛,伍顯文看著自家妹妹神色堅決:

“我們必要讓國公大人請我們吃一頓蒸豬頭,蒸酥爛的,從南市食肆買來,還要帶蒜醬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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